二十八、摩擦不出火花
那天下班，劳资科王科长带信叫她谈事。王科长看了档案，发现汤嘉莉在农村当过赤脚医生，而且是全县卫生系统先进代表。医务室缺人，行政科也打过多次报告。一个两千多人的大厂，怎么也要三到四名医务人员，目前只有一名医生和一个发药品的。王科长准备把她调换到医务室当护士。天上掉馅饼，汤嘉莉怎么也不会想到会砸到她的头上。当场开出调令，下个星期一到行政科报到。汤嘉莉拿着薄薄一纸调令，如同抱着个大火炉，从心底涌出一股股暖流。脱离铸造车间不当砂黑子，一个小镇上的女孩子没有任何社会关系，从糠箩跳到米箩，这就是机遇命运。汤嘉莉几乎是蹦跳着走进自己的宿舍，她老远就看见杨小军坐在自己的床边，与柳桠枝说话。双喜临门，杨小军突然到来，汤嘉莉忘乎所以，她跑到杨小军的面前，笑容满面说：
“啥时间到的？”
“来了好一会了。你们工作真忙啊，需要加班加点。”杨小军看着满脸灰尘的汤嘉莉心里发笑。“演黑头戏不用化妆了。”
“有点私事耽误了。”汤嘉莉回答，“看我肮脏样儿好笑吗？当工人不比当农民干净，不过两者的心情截然不同。这砂黑子快要不当了。”
柳桠枝上大夜班，在绣鸳鸯戏水。耳朵贼得很：“说啥的，砂黑子不当了，调你做啥去？”
汤嘉莉装作没听见，继续和杨小军说话。
“这次进城你是开会，还是送材料？”
“送材料。”
汤嘉莉没等杨小军往下说，打断他的话头：“今晚甭回去，我有事要对你说。”说着拿起洗具衣服。“我去洗个澡就回来。”杨小军“唉唉”两声，汤嘉莉已经走出宿舍。
“女朋友热情留你，你应该高兴不的了。这谈恋爱就像搅糖稀，两人越黏糊越能品尝到甜蜜。我那亲哥哥就盼着阿拉挽留，他连班都不想上了。”柳桠枝柔声细语操话说，好像不说心里憋闷，说了便能陶醉。“两人谈恋爱卿卿我我恩恩爱爱，咂一口吐沫都鲜甜鲜甜的呢。”
杨小军讥讽说：“有那么神奇吗？”
柳桠枝像看外星人那样死盯着杨小军足有一分钟，惊讶问道：“你咋能没这种感觉？”杨小军肯定的点点头。柳桠枝用专家的口吻说：“你和汤嘉莉在什么触点上一定出了问题。”
杨小军说：“我和汤嘉莉是老友加同学的友谊，不是你说的那种恋人关系。”柳桠枝越听越糊涂：“汤嘉莉无时无刻无不把你挂在嘴上，闹了半天，你们还在恋爱门槛外面打转转。男女**事宜早不宜迟，赶快确定下恋爱关系，两人才能感情投入两厢厮守。”
柳桠枝遇到知音，竟然以身说法和杨小军探讨起爱情的课题。两人争相发言，滔滔不绝，直到汤嘉莉洗完澡回来，话题才刚刚进入**。
“走，我请你下馆子。”汤嘉莉说。
下馆子，不过到老街里一家饭馆下两碗肉丝面。杨小军抢先买了小扉子。
“我请客你付钱了。”汤嘉莉笑着说。
“老同学，我俩谁对谁呀。”杨小军随口说。
汤嘉莉听了扎耳别扭，头脑嗡嗡的发闷。事态进展到这步，杨小军仍把她当做老同学看待。
吃完面条，杨小军问：“还有事吗？”
言下之意，两人见着了，饭也吃过了，该放他自由了。汤嘉莉气的心闷腹胀，五脏隐隐作痛，忍不住吼道：“杨小军，你这是在谈恋爱吗？”旁边的顾客不知发生什么事，目光齐刷刷投向他两。
杨小军把汤嘉莉拉出店堂，到巷口的拐弯处责备说：“你咋胡啥，那是大众场合。”
“今天你把话说明了，咱俩是否在谈恋爱？”汤嘉莉怒睁着双目，声色俱厉的追问。
“我啥时说和你谈恋爱了？”杨小军似乎觉得很委屈。“我一直把你当作老邻居老同学，要好的朋友。”
“招工时你父母和我交易的条件，你忘了？”
“一句戏言，你还当真的。”
“红口白牙，信誉为大。我当着你父母的面点头答应的，而且我一直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诺言，投入感情真心相爱。你却把人生大事当作儿戏玩耍，这种玩笑也能开的。杨小军我郑重告诉你，你在愚弄我的感情，侮辱我的人格。”
杨小军低头不语。
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，我们之间友情亲情是从小到大成长的过程中，相处间不知不觉发展增进。我知道这种情感代替不了爱情，但它是良好雄厚的基础。有了这种夯实的根基，只要双方努力，我相信爱情的大厦是能够建立起来。我不仅这样想，也在循序渐进的这样做，逐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，使两人的感情不断往一起靠拢，**碰撞一定会产生爱情的火花。可你依旧如故，还是过去那种稀稀汤汤玩世不恭，在原有的地方踏步踏不愿挺近一步。今儿把话说明了，给个准确的答复。”汤嘉莉不愿再盖在盒子里，不明不白的摇晃着。她要明确关系。
“我能给什么答复？压根儿我就没准备与你谈恋爱。”杨小军实话实说，吐出真言。
“在你家你父母咋说的，威逼着我要与你确定恋人的关系，否则我的招工资格将被取消。我勉强点头答应，你也表态同意。现在咋的反悔了？”汤嘉莉气急败坏。
“老同学别激动，听我把话说清楚。”杨小军一紧张，说话有点磕巴。“我一直把你的事当作我的事，你在农村插队一天，我心里一天不安稳。好不容易盼来第二批招工，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。错过这村难寻那店，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。曹立功对你反感，招工无门。我央求父亲帮忙。父亲一口咬定说曹**已经明确表态，鼓山坳三个知青弄虚作假，品质恶劣，道德败坏，这次招工不予考虑。父亲表明态度，我总不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，去得罪曹**吧。那样做得不偿失。我急中生智想出最为灵验的下作，说我喜欢汤嘉莉，汤嘉莉对我也有好感。父亲不相信，说汤嘉莉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，心高气傲，一般男孩子不放在眼里，她能看上你？母亲在一旁敲边鼓，说汤嘉莉和咱家小军很般配，女孩子有点高傲那叫气质，浓鼻子甩不上墙的，咱还看不上眼呢。在我和母亲的夹攻下，父亲勉强同意。他不放心，要亲眼看见听到你明确表态。所以我催促你去我家一趟……”
“假戏真唱，我现在愿意和你谈恋爱了。”
“不不，这绝对不可能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非得逼着我说出真情吗？”杨小军在偏僻处一块石头上坐下。“老同学，说句心里话，我一直看重你高抬你，你在我心目中是个完美无缺的女性。和你在一起谈心说话，哪怕在一旁瞅视你一眼，心里会感到无比的快乐喜悦。我不止一次在自我发问，这是爱吗，是友谊之爱亲情之爱，还是异性产生吸引依赖的情恋之爱？你下放到鼓山坳，这种爱的粘度越来浓烈。我强行压制自己，想用超负荷的工作来稀释这种渴盼，结果自欺欺人。工作到深更半夜，精疲力尽睡在床上依然经常梦到你。我们一同踏春秋游，一同参加赛诗会。那天”五四”青年节，团委**要求我出个节目，我第一个想到就是你，请你配合朗诵高尔基的《海燕》。我兴致勃勃去你家，结果你不理睬我，还把我拒之门外，说以后永远不和我交朋友。我问为什么？你说我对你不够友好。天啦，我的心里时刻装着惦记着，一天不见面心里憋闷，这还不够好吗？你说我心怀叵测居心不良，心里盘算着坏主意。天地良心，我敢对天发誓。我伤心透了，等我醒来的时候，枕巾已经湿透大片。第二天，精神颓废神情恍惚神使鬼差去鼓山坳看望你，你对我还是那样开朗大方无拘无束，没有半点生分间隙依旧如故，我放心了。我发现谢庭雨喜欢你，便想方设法撮弄这桩好事。你和谢庭雨般配，谢庭雨聪明能干为人也够诚实，你们组成家庭你肯定会得到幸福。你能幸福我也会高兴。结果事与愿违，谢庭雨背叛你，自愿拜倒在沈丽娟的石榴裙下。你一定心痛如割如同山崩地裂，那时我真想把谢庭雨杀了为你出气。冷静想想不能办傻事，我要竭力帮助你，跳出农门招工进城。你有了正式工作，凭着你这样的条件还怕找不到谢庭雨那样的男人……”
“别说了！”汤嘉莉放声哭起。“你为什么就没想到我俩的结合？”
“想到了，在父亲答应帮忙那一刻。”杨小军不紧不慢娓娓叙说。“我的心突然像针扎一样疼痛，自觉地自己在做一件肮脏见不得人的丑事。这么多年的亲邻加同学，在为难之际帮点忙，却拿苛刻的条件交换，不道德不仁义不光明磊落，枉称老同学一场。”
“如果我心甘情愿，没有威逼没有强求，而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感想和你谈恋爱呢？”
“我也曾经想过，我们有感情有基础，只要向前迈进一步水到渠成一对恋人。可是我办不到。我承认很爱你，那种爱不是男女之间的**，而是同学间信任敬重倾心爱慕。我把你当作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欣赏品味，而绝无权力糟践摧毁。超出同学朋友关系一步，仿佛是对纯洁友谊的玷污，良心的亵渎。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这里总是匆匆来匆匆去？就因为当转换关系以情人的身份再来看你时，心虚胆战拘谨慌乱连话都说不周全，就像小生灵遇见天敌那种感觉。”
“转换身份需要过程，即使现在还没有爱情，我相信我俩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培养，还是能成为恋人的。我已经开始爱上你了。”汤嘉莉抓住杨小军的手，放在自己的心窝上。她的心咚咚跳着，显然激动的跳跃。触摸他的手，也不再是如同左手握住右手那种无动于衷的感觉。而杨小军则不然，手心冰凉肌肉微微颤抖，触电似的急速将手抽回。
“不行，绝对不行，阴霾的笼罩没有快意，相反罪恶的痛苦在加深。老同学，你绕了我吧。”
“你心里有障碍。”汤嘉莉一针见血。“你别把我当做老同学老亲邻，我是个女人，一个需要男人爱抚呵护时刻保护着她的女人。小军，你能做到。”
汤嘉莉双手勾起杨小军的脖颈，热烈的拥抱。杨小军呆如木鸡，任凭着汤嘉莉亲吻蹂躏。一阵激情之后，汤嘉莉抬头看看杨小军，脸色灰土泪痕斑斑，好像受到莫大的侮辱。
“你不是个男人，你是废物！”汤嘉莉举手给他一记重重耳光。
“是的，我想我可能不是个健全的男人。”杨小军摸摸发烫的脸庞，忏悔说。“我对别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，有种贪恋欲求的心理，如果女孩子愿意搭讪我会迎风而上，甚至向往与她恋爱一场，分享爱情的甜蜜。惟独对你没有这种邪念私欲，规规矩矩冠冕堂皇，保持着清净纯洁。”
“你发惑，咱俩是正当的爱情，怎能说是邪念私欲？”
“总之，我和你点燃不起爱情的欲火。”
“杨小军，你想过没有，你不愿和我恋爱，日后我如何面对你的父母。清流镇一人一口吐沫都会将咱淹死。”
“父母的工作我来做，清流镇街民我去解释。”杨小军如释重负。“老同学，以后我还会常来看望你。以前是好朋友现在是好朋友，将来咱俩还是好朋友。”
汤嘉莉无语。爱情这东西，来不得半点掺假，她为了报恩自己可以委曲求全，但不能勉强别人。凑合的爱情得不到真正的幸福。
“老同学，忘了告诉你一件事，你猜我在谯城见到谁了？”
“谢庭雨。”汤嘉莉脱口而出。
“错。郑星远。”
“郑星远？”汤嘉莉难堪的笑笑。谢庭雨的阴影还牢固占据她的心间。。“你和他聊了，现在做什么工作？”
“说来也巧合，来看望你路过一段坡道，一个人拉住一车煤球吃力行走，我上去助把力。到了坡上他回头感谢，四目对视我两都惊呆了，拉车人是郑星远。他只与我说一句话，卖煤球出苦力。靠挣汗水钱糊生。便苦笑笑走了。
汤嘉莉点点头。
汤嘉莉回到宿舍快接近午夜，柳桠枝刚起床洗漱换衣准备上大夜班，见汤嘉莉蹑手蹑脚走进来，放下脸盆，把汤嘉莉拉到门外低声神经兮兮说：
“谈恋爱幸福吧，看到你们这样亲密接触阿拉都嫉妒了。”
“那你写信叫你哪位常来看你呀。”
“不是告诉你了，他在抓紧时间复习准备考研。”柳桠枝热情不足烦人有余。“全国今年恢复高考，这是**十年期间，第一次高校招生，报考人数多如牛毛。你有要好的朋友还在农村插队，赶快写信告诉他们这是跳农门的一条好途径。嘉莉室友，你和男朋友进展到哪一步了？”
“啥意思？不会怀孕坠胎吧。”
“阿拉是关心你的，上海人在这里举目无亲，阿拉想跟你结交好朋友。嘉莉，我们这批知青在农村锻炼多年，年龄不小了，谈对象条件不要苛刻，一般化就行了。阿拉看你的那位不错，热情奔放，待人诚恳，对你也蛮好……”
“你看上他了，也好我让给你吧。”
“呦，嘉莉室友你咋说这话呢，吃醋了吧？我是有男朋友的女孩子，对待男人阿拉比你有经验。要想把男人紧紧抓住，必须要懂得男人的心”
“和你一样要有献身精神吗？”
“所以阿拉刚才问你和男朋友进展到什么程度。”
“还没有到上床的那种程度。”汤嘉莉对柳桠枝愚愚叨叨厌烦。“你看管好自己的男朋友，即使你为他献身坠胎，也不会铁箍箍头难免他不会把你甩了。”
“嘉莉室友，你对阿拉真心关照，你提醒，阿拉倒想起那位老长时间没给阿拉写信了。芜湖离这里不愿吧，这个休息天阿拉请假去看望他。”
“但愿不要节外生枝。”
柳桠枝床头闹铃响了两声，提醒她出发时间到了。
汤嘉莉感到身心疲倦，不愿去多想了，事情到了这步可以画上句号。和杨小军这种不温不火的关系有始无终不能责怪于她，自己尽到努力，是杨小军思想出现障碍，阻止他们的感情向前深入发展。其实她心里也很明白，她对杨小军没有那种如火如荼欲罢不能的爱意，在她的心目中，她承认杨小军的个好人，对她这位老同学尽心尽职关怀备至。有时心海里泛起情感的浪花，她也只是把他当作亲近知己的人。他们能够倾心的交谈，向对方谈吐各自心中的秘密，甚至是隐私。她俩一直保持亲密朋友间的关系，互相关心互相帮助。既不会因为小事而计较，也不会互相吃醋，友谊清纯如水，平淡无味。她俩成为知己，更是一种超脱庸俗高尚无比的关系。因为彼此有好感所以喜欢在一起，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给予对方帮助，而且是心甘情愿的。因为关系的密切可以互相倾吐心声，使双方彼此的关系更加密切，有些话不便与家人说，说了家人会急；和情人说，情人会吃醋；和普通朋友说，朋友会打趣。那时她会想到杨小军，和他说说自己的烦恼、自己的忧伤、自己所做的傻事，她会获得预料不到的效果。红颜知己，对了，她和杨小军只是一对超脱朋友关系，又超越情人关系的红颜知己。但她也的承认长时间的相处，她对他绝没有产生过爱情。这人也真是怪物，同样是男女异性，同样是年龄相当品貌般配，咋就不能**碰撞出爱情的火花？
人不能自寻烦恼，要善于自寻快乐，要有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求乐的那种乐观精神。不要在这个问题上无休无止的纠葛。杨小军的感受，汤嘉莉理解，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，是不道德的婚姻。她可以忍让。一个女人对男人只要不憎恨不反感，她可以委曲求全相伴一生。男人呢，男人是靠情感支撑，没有爱产生不了情，没有爱情就没有欲火欲望。杨小军荒诞的思维，竟然把男女**当成男人对女人强迫的压榨和贪婪的索取。是对女人人格的一种蔑视，不道德的欺负**。他不愿强求使用在自己最要好的老同学红颜知己的身上。汤嘉莉读过不少医书，对心理学略知一二。这是“爱情矫枉症”，爱得过分爱得悲壮，爱得自己不能给与满足对方的爱，而自甘舍弃，甚至帮助心爱的人去寻找个对她更爱的人。杨小军就是这种人。勉强结合，只能增加他的心理负担，男人长期压抑强烈情感的冲动，久而久之会失去男人的**。假如她和杨小军成为恋人，那是一种残酷无情杀人不见血的戮屠。杨小军是明智的。汤嘉莉想开了，造成这种结局不是她的错，不能责怪她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不讲情理。至于外界的舆论，尤其清流镇上的长舌妇们，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去说破天吧。
多想想高兴的事吧。明天她就去车间办理调动的手续，然后到行政科医务室报到。他热爱医务工作，厂医务室张医生听说是科班出身，毕业于蚌埠医学院，原在市医院工作，著名的外科医生。“三支援”被调剂到红星厂当厂医。这是好机会，她要跟他后面好好学习。想着想着，汤嘉莉香甜的睡着了。
